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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11章 血色炊烟覆天真
真真假假,假假真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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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假只有在孩童时期,才具备特别的意义,而一旦长大,真假就不再是迫切的需求了。
魏延并没有特别设置什么流民的营地,但是看着骠骑军一路上的扎营方法,也有不少百姓开始学了起来。
不过学归学,流民营地依旧是杂乱就是了。
因为总是有些人,会选择自己什么都不做,等着别人做好。
这些跟着骠骑军走的冀州百姓,或者说是流民,其根本的原因,不是他们觉得骠骑军有多么好,而是他们已经在当地活不下去了!
最开始的时候,五六百流民,结果后面越来越多,现在已经接近了四千,而且似乎数量还在增加!
其实在冀州北部的百姓,其中已经有不少人早早的就跑了,剩下来的都是一些没得跑的……
而在这些没得跑的百姓之中,又有很大一部分是没头脑的。
知识的缺乏,习惯的束缚,使得这些百姓到现在就承受了最大的痛苦。
有一些流民带着家当,但是也有更多的流民什么都没带。
这些流民本性也算不上坏,谈不上蠢,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,他们没有准备好应对暴力能力。
他们已经在大汉秩序之下生存了一两百年,即便偶尔的暴力事件,也都是发生在他们周边,成为他们嘴上的故事。
所以他们心中是没有『暴力』这个选项的,天真的以为依托着大汉律法,社会良俗,他们就可以永远的享受着平静和秩序。
直至浪潮涌动而起之后,他们依旧不肯相信版本已经变化,天下已经动荡。
或许是因为信息的蔽塞,也许是因为思想的顽固,最终也就导致他们要承担如今的痛苦。
魏延分出了一部分的兵卒在维持秩序,并且偶尔会发放一些粮草。
如此一来,摊子虽然铺得大,但还是勉力维系住了局面,让这几千的流民勉强容身下来。
只不过这样的情况,维持不了多久。
在进入冀州之后,魏延搞钱粮,就没有像是在方城一带的大张旗鼓,只是筹到了五六千石粮食就算作罢。但是随着流民数量的增加,这五六千石粮草,加上原来那点底子,一个月都未必挨得过去。
作战在外,粮草就像是一根红线,基本上所有的军校将领心中都要绷着的。甘风见到如此情形,也不免心中不安,找到魏延建议,反正已经动手了,干脆就继续找几个『肥羊』,能收罗来的粮草都收罗来,要不然的话,这样迟早出问题。
魏延却表示,他有想法,但是又不愿意明说。
眼看粮食越来越少,军中军校士官心底也越来越虚。
一旦没有了粮草,那可不是小问题,到时候别说去打邺城了,说不得到了半路就无以为续!
不过毕竟前期魏延的各类神操作还是有些底子的,因此军校士官心中虽然难免嘀咕,但是依旧相信魏延能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。
……
……
在冀州北部三月的夜晚,依旧是有些寒冷。
夏侯儒搓了搓手,哈了一口热气,尽量使得手指能够活动开来。
夜幕之下,有一些东西就可以被遮掩了。
夏侯儒带着一些曹军,准备杀戮。
刀枪不是对着骠骑军,而是在冀州的百姓。
理由很充分,坚壁清野。
绝对不能留给敌军任何的机会。
如果遇到骠骑的大队骑兵,那么他们就基本上只能是送菜的份,但是面对冀州的百姓么,他们还是有『一战之力』的……
夏侯儒对于这一次的任务,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。
可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。
上一次押运粮草失败导致的窟窿,必须要想办法来解决。
月光落在他腰间的『夏侯』铜牌上,将『夏侯』字样刻画得更加的幽暗。
身后五百曹军的杂乱兵器碰撞声,使得夏侯儒心烦意乱。
邺城军令帛书贴着胸口发烫,甚至让他的呼吸,都感觉如同钝刀在刮着胸口,疼在皮肉里面。
崔家村。
『将军,真的要……』
副手声音有些发抖。
身后的刀枪寒光,割碎了眼前的安宁。
夏侯儒摸着腰间的铜牌,寒意沁入指骨。
他想起了被曹丕召见的时候,见到在堂下摆放的首级。
曹丕告诉他,那是弹劾军粮掺沙的仓曹掾。
虽然曹丕没有明说,但是夏侯儒明白,这是他最后的一次机会,如果他不肯干,那么他的脑袋就会被砍下来,和那仓曹掾并排放在一起。
百姓无辜么?
无辜。
可是对于统治者来说,他们不关心过程之中谁无辜,只需要结果。
『动手。』
夏侯儒听见自己喉咙里面蹦出了声音,沙哑难听。
『他们……姓崔……』
……
……
姓氏就是理由。
就像是后世之中,性别也同样可以成为一种理由一样。
没有道理,却很实用。
当兵卒撞开了村寨大门,原本的平和被彻底打破。
崔家村到底和清河崔氏有没有什么关系,在这一刻并不重要了。
『你们要干什么?!』
村庄内的老者奔出,白发在火光之下晃动着虚弱的色泽。
夏侯儒挥动手臂,『崔氏大逆!奉令,诛九族!杀!』
有个跛脚的老妇哭嚎着,『我不姓崔!我不姓崔啊……』
环首刀落下的时候,并不会因为某人的哭嚎而停止。
血液喷溅而出。
流淌,弥漫。
夏侯儒忽然想起叔父夏侯惇的教诲:『为将者当如镰刀,不必过问麦子愿否低头。』
可叔父夏侯惇没教他分辨麦田里流出的血,是敌军还是同胞的。
或许,毫无分别。
火把飘动在血色之上,跳跃着,沾染着,蔓延着。
『粮草装车!』
夏侯儒强迫自己的目光,从粟麦上面的半截孩童手臂上挪开。
他要坚信,他要坚持。
这些都是下头的崔氏,都是叛贼,早就该杀了。
即便是崔家村里面的百姓没有做出什么谋逆之举,难道他们就没想过么?
谁能证明他们没想过?
当亲兵拖出地窖里最后三个孩童时,副将的刀迟疑了。
夏侯儒突然抢过战刀,斩下。
返程时,夏侯儒回望那被焚烧的村庄。
他想起那个被自己斩杀的孩童,中刀的瞬间竟然是在笑……
也许是他看错了。
或许是因为那孩子已经意识到了,生不如死。
……
……
邺城铜雀台的晨露,似乎混杂着一种血腥味。
曹丕翻看着『捷报』。
香炉的青烟升腾,遮蔽了蹲坐其上的灵兽的眼。
曹丕将夏侯儒的『捷报』扔在了桌案上。
曹丕知道这个『捷报』是假的,陈群同样也知道,甚至在邺城之中大多数的高层人物都清楚这个『捷报』是怎么来的。
但依旧是『捷报』,而不是什么其他的『奏报』。
因为现在的邺城,需要『捷报』,而不是『奏报』。
所以,『捷报』就出现了。
而官廨之中,原本应该审核的人,就像是后世的摄像头,忽然就生病了,略过了其中『民』的部分,而是变成了『贼』。
青烟缭绕间,曹丕身边的侍从低声说道,『世子,这要是被城内百姓知道了……』
曹丕冷笑着,伸手拍在了『捷报』之上,『知道又是如何?贱民如彘犬,唯知食之也。』
……
……
邺城西市的石板上,新染的紫褐色斑点,总是去除不了。
一开始的时候,粮店掌柜还会用麻布盖一下粮袋上的血迹,但是时间一长,也就懒得盖了。
进出粮店的人,都能看到,但是他们都看不到。
排在队首的老汉正数着陶罐里的铜钱,目光死死的盯着粮店里面的水牌。
新开封出来的杂粮袋子里面分明混杂着半根手指,可是当粮店掌柜吆喝着『丞相恩惠』,『世子补贴』的时候,老汉浑浊的眼珠只盯着升斗的刻度。
只要便宜就行。
多出来的一撮粟米,也能多给孙子熬一顿粥糊。
……
……
巷子深处,寡妇盯着木盆里面的肉块,呆呆出神。
巷子口的更夫说漏了嘴,说他看见了崔家村的死人被砍成了肉块,送进了市坊。
很快,更夫被抓走了。
衙役说更夫造谣生事。
那更夫便是再也没回来。
苍蝇闻到了血腥味,嗡嗡而来。
集市里面什么都贵,就只有这种肉便宜。
买的人都沉默着,匆匆拿走,匆匆回家,似乎是害怕晚走了片刻,就会被什么东西跟上。
锅里的水开了,咕咕的冒着气泡。
盆里的肉冲洗了好几次,可是依旧腥味很重。
寡妇回头,看了看饿昏在房内的孩子,忽然发狠将肉块拿起,放进了锅中。
蒸腾的热气里,肉块的血沫浮起,渐渐变色。
……
……
而在后巷之中,更多的『粮草』正在交易。
穿短衣的汉子,敞开衣袍隐约露出黑紫色的刀柄。
从板车卸下麻袋时,缝隙还粘着些碎骨。
前来购买『粮草』的商贩嘀咕着,『你们就不能整点好货么?又是城南的货。』
短衣汉子冷笑道:『好货,当然有!但是贵!你要么?』
商贩哼了一声,没接话。
搬运的时候,一个麻袋的封口没好,啪叽掉了一块出来,便是又手忙脚乱的重新塞回去。
……
……
粮价又涨三成,排队的人群却比往常更安静。
夕阳西沉时,不知谁家先飘出炊烟,然后其他的市坊内也开始弥漫着血腥味的麦香。
那是种连最有经验的饔人,都做不出来的新食谱。
用三升清水兑一把良心,文火熬煮至麻木。
就可以化腐朽为香甜。
……
……
曹丕站在高台之上,看着城内的炊烟。
『这就是贱民!』曹丕冷笑着,『父亲大人说过了,这就是贱民!只要有口吃的,便是可以忘记一切的贱民!』
可是在嘲讽冷笑之后,曹丕的笑容又渐渐地收了起来。
对付这些麻木的百姓很简单,但是渐渐逼近的骠骑军,却不是那么的简单。
……
……
不是所有人都坐以待毙,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投降骠骑。
人性总是复杂并且多变的,而在魏延和甘风南下的时候,冀州之地表现得就更加的明显。
冀州北部的城池,坞堡,每一个都紧紧的拉着吊桥,关闭城门,就像是穿着超短裙小吊带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裤裆的奶油小生,及其别扭,但是又是现实。
没有大队的骠骑骑兵,但是有小分队的斥候游骑。
耀武扬威的就在城池之外,坞堡远处,或是三五骑,或是十余人,就那么若隐若现,监视着这些城池坞堡的动静。
三色旗帜弥漫开来,骠骑轻骑兵就像是张开的网,虽然网眼稀疏,但是谁也不敢轻易的试探这张网究竟结实不结实。
一些人欢天喜地的迎接骠骑,表示他们从北域都护赵云南下的时候就开始期盼着骠骑军的到来,然后送出牛酒粮草,换取悬挂三色旗帜的权利。
或者叫做交换,交易,也都相差不多。
也有一些人迟疑着,并不肯这么快的交出筹码,或是和骠骑军进行接触。
在这些人当中,他们也清楚骠骑军迟早是要来的,可是他们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。
当然,最为关键的问题,还是魏延和甘风带领的兵卒人数,让他们犹豫。
如果说赵云尽起北域幽州兵马,大军压境,那么这些人自然就是拜倒在地,二话不说表示投降,但是只是魏延和甘风这点人马……
会不会让自己显得太掉价了?
所以他们迟疑着,沉默着。
至于在城池和坞堡之外死伤多少百姓民众,对于他们来说,不是最重要的事情。
即便是他们一两百年来,都喊着『民为贵』……
……
……
魏延的营地之中。
『这些流民,原本应该是给赵子龙准备的……』魏延叹了口气,『结果我们先来了,所以就到我们这里了……』
甘风挠挠头,『你什么意思?』
魏延看了甘风一眼,琢磨了一下,还是给甘风解释道,『这是坚壁清野之策。』
『坚壁清野?』甘风说道,『那应该不是将人都带走,将房子都烧了什么的么?』
魏延摇了摇头,『策略不是一成不变的。你说的那也是坚壁清野,现在我们面对的,同样也是……』
『嗯……我不太明白。』甘风继续挠头。
魏延问道,『现在是三月。你说,正常这些流民,如果我们没来,他们多少都要怎么样?』
『怎么样?』甘风有个毛病,只要旁人有脑子的时候,他就不太愿意动脑子了。
『应该耕田。』魏延嘿了一声,『我们又没有特意去毁坏他们的田亩,可他们依旧跟着我们走,一方面是我们没打杀他们,另外一方面是他们知道继续留在原地没活头了……如果他们有播种种地,那么就会有留在原地的想法……这说明什么?』
『说明什么?』甘风连连点头,又是问道。
『说明原本应该留给他们的种子,都被收走了!』魏延沉声说道,『没了种子,没了春耕,又没有积蓄粮食,他们能怎么办?只能是跟着我们走,指望着我们给他们的粮草吊着命,又或是等我们打下了冀州的城池坞堡来,漏给他们一点。这样他们就可以活下来。』
『哦哦哦……』甘风点头,『这样啊……这样说来,我们是不是可以抽调其中的青壮来补充……』
从西凉军到北域军,甘风的一些习惯认知还没有完全清除,而且对于甘风这样的脑袋来说,归顺的百姓民众才是自己人。
也就是说,幽州的百姓民众,甘风会认为是属于骠骑之下的,但是现在他们在冀州,冀州还是属于敌人的区域,那么这些百姓就是敌人的百姓。
就是这么简单的划分。
魏延摇了摇头。他比甘风要多考虑一些。抽调民夫作为炮灰的想法,魏延不是没有,但是他本能的觉得其中有诈,有陷阱。
而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,魏延感觉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,那么岂不是和曹军,或是和当年的黄巾贼相差不多?
魏延抚摸着刀柄,吞口上的睚眦冷笑着。
堂堂骠骑麾下大将,岂能和那些蝇营狗苟,魑魅魍魉之辈一般的无耻?
可是问题就在这里。
流民要吃,兵卒也要吃。
如果让兵卒在前面打,那么打多少下来,也不够流民吃的。
分多了,兵卒的血,就等于是填进了流民的无底洞。
分少了,这些流民就会反过来怨恨魏延,怨恨骠骑军。
等到矛盾冲突爆发,冀州士族乡绅的目的,或者说曹氏集团的谋略,也就达成了。
『再往前,这些流民会越来越多,』魏延说道,『到时候我们就算是打,也是束手束脚。所以还不如我们变换一种方式,让他们来打我们。』
『让他们来打?你觉得他们会主动来攻?』甘风皱眉说道,『他们有这个胆子么?』
『如果在这些人当中……』魏延嘿嘿笑了几声,然后说道,『而且,若是我们没粮草了呢?』
『没粮草了?』甘风瞪圆了眼,然后很快的又笑起来,『你骗我的吧?』
魏延摇了摇头,『没骗你。是真没粮草了。你想想,这么多天来,这些流民吃喝……总不可能是凭空天上就掉粮草下来吧?』
甘风大惊,『你怎么不早说!没粮草还怎么打?!』
魏延拍拍手,『所以不打了啊!』
『啊?!』甘风愣住了。
『我们现在回军……』魏延站起身来,活动了一下肩颈手臂,『掉头,回去。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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